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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古易代之际,忠臣被戮,未有如明永乐初之甚者也,而方、黄等尤著。盖稗史言方孝孺宗亲死者八百四十七人,九族外亲之外亲谪戍绝徼者无算,死者复千余人;黄子澄宗族死徒者六十五人,母妻二党谪戍者三百八十人;练子宁宗族诛夷,姻戚论死者一百五十一人,戍远方者又数百八;胡闰族死者二百一十七人,外亲、及宗族之外亲、以至宗族外亲之外亲、平居交游师友只字相通死徒者又数千人。茅大芳妻张氏、胡闰妻汪氏毙于狱,皆命以饲狗;孝孺及高翔先墓被毁,以高氏先人骨杂牛马骨焚之,扬其灰。呜呼!何其酷也!顾其中有可疑者,刘琏《黄子澄墓志》“上令引江西所录子澄族人,及外亲齐至,哀号大恸,子澄终不屈。”朱国桢《明史》“概籍孝孺宗族,毎逮至,辄示孝孺,孝孺执不从。乃及母妻二族,九族铣戮,亦皆不从。乃及其朋友门生为一族,并磔之。”夫孝孺台州宁海人,子澄袁州分宜人,南京去宁海一千三百余里,去分宜一千八百余里,所逮之人,迟则数月,速亦必逾数旬。文皇以六月乙丑入金川门,丁丑戮方、黄于市,中间相去止十有一日,能逮之如此之速乎?而况外亲朋友,散在四方者乎?及读《实录》:“三十五年十一月甲辰,副都御史陈瑛请追戮黄观、王叔英、廖升、周是修、王良、颜伯伟等,上不许。”瑛后闻孝孺等狱词,遂簿录观、叔英家,乃知方、黄狱词,皆瑛所定,且在方、黄死后,而非二公身亲见之也,稗史之不足据者,此也。华亭王尚书鸿绪著《明史例议》言:“成祖开基英主,野史欲表孝孺之忠,极斥成祖之虐,故为九族、十族之说,以为永乐初年朋友尚为一族,外亲之外,罪有连坐,此立说之过也。”今考《表忠录》“文皇谓孝孺曰:‘汝不顾九族乎!’”盖恫喝孝孺之词,“答曰:‘便十族奈何!’”则孝孺忿怼之语也,其后株连既多,门生、朋友,外亲之外亲,亦皆不免。《实录·胡广传》“广尝奔丧还朝,上问百姓所苦,广对言:‘郡县穷治奸恶,外亲蔓延为害。’”是外亲何尝不逮!《英风纪异》云:“当时指为奸党,村里为墟,复延及邻邑。”故今有诛十族之号,则虽无十族之刑,而其毒更有甚于十族者矣!《实录》“永乐九年五月辛未,新进士王彦自陈:‘臣与奸恶外亲有连,今闻朝廷已下本贯籍没臣家,臣虽进士,实系罪人,应就系。’上以其自陈,并其家宥之。”夫与奸恶外亲有连,非外亲之外亲乎?彦以自陈得免,其不能自陈坐罪者,何可胜数,而谓野史立说之过可乎!是史例议之作,不特为成祖讳,并为陈瑛宥矣!且成祖于建文帝臣也,两国交兵,呼敌为贼,惟诸葛亮《出师表》“汉贼不两立”而已。建文元年十二月燕王上书于帝,及传撤天下,皆指斥帝,名帝将宋忠、谢贵为反贼,耿炳文、孙泰、俞瑱等为逆贼。此虽宋、晋安王之于废帝,齐南康王之于东昬,隋汉王之于炀帝,未尝敢尔,而成祖竟毅然呼之而不顾,及帝崩之而谥号无闻、陵墓无所,皇后、太子,皆阴置之于死,少子及帝弟吴王则幽之于凤阳,所谓是可忍也孰不可忍!以视太祖之谥元主为顺帝,封元主孙为崇礼侯,相去岂不远哉!方、黄等忠义自矢,奋不顾家,陈瑛等助君为虐,故其祸为古今所未有!尚论者见之,惟咨嗟叹悼,付之不忍言可耳,何必曲为之辨,谓其事为野史之增饰,诋其言,为流毒万世也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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